顾乡读命运的劫难写给李英

2023-1-1 来源:不详 浏览次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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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命运的劫难》——写给李英顾乡   李英(麦琪),真没想到要这样写出你的名字,要这样对你说话;我太惊讶那白纸黑字,要是谎可以这样撒,那永远教不会孩子白天黑夜,每天出门都要问问当日的东西南北了。若不是言辞还是那么美丽,一如你一惯的样子那样楚楚动人,我真要瞪炸眼睛也相信不了这竟真是你的手笔了。   真不知你现在会对我说什么,说你是不得以,还是一口咬定你“从不曾…”“从来就…”!真遗憾顾城、谢烨不能读了,去年三月谢烨在与顾城由北京返回德国后的电话中激愤地对我说你从无真心,一惯用人,交有若干男朋友,并且竟和刘湛秋有瓜葛时,我竟分毫不信,后来还是不信,直到最后他们回来继续讲起,我还是没信;是我太浅薄,还是你太深奥。是你逼我信了,你果真有许多眼泪许多心,你量着流泪挑着拿心,对你对人还都是“真”的,你用人,一个一个地用,你连我都用了,过后还不认账,可惜顾城、谢烨没能见识你编谎说谎的能耐和胆量这样大呢!   你在我面前的反应让我以为觉到了你的良心,我还真没有见过任何人能痛不欲生,如醉如痴,死去活来成你那个样子呢,你问我:“告诉我,是我杀了他们吗?”你哭得瞳孔放大,让我杀了你;你对着顾城的幻像几小时地说爱,说你魂里命里的爱,说你第一眼看见他就逃不出死劫的爱,说:“那时在北京,我就是要来,就是;什么也挡不住我!”“我第一次到岛上来是找你的,这次来还是找你的,我有多爱你,你知道吗?我的心放你那儿拿不走的。你让我别死,可我的心到你那去了!……”   眼下你这篇文章怎么了?听说你的文章时我刚同你通过电话,刚和你平常一样地聊过,我仍不信你会沾刘湛秋,你也说“什么刘湛秋”;你再次说谢烨完全知道你爱顾城有多深,让你走对你意味着什么,哪怕她对顾城说一点点呢?总之所有谈话让我不信你的文章,所以我说:“是她写的吗?”我说:“我不信呢!”等看到你的文章已是十五天以后了。你不死了太是好事,五个多月里一直想着怎样阻挡你去死,文昕也为这个着急;但庆贺之余让我怎样面对又怎样解释你竟能编出这样一个大谎呢!你公然摆出了被害者的样子,公然拿出了遣责者的姿态,令人惊讶地厚颜无耻,令人惊讶地大言不惭,是的,你估计得不错,骂顾城最容易,也唯有骂顾城能“救”你,能让你既不死又形象灿烂,问题是,你好意思吗,两条人命呢,两条曾经照耀过你、成全过你、给了你你所期望的一样样东西的人命呢!你不肯担这个,也许因此,你才决心从头赖起。   无论他们去德前还是去德后,你太多次地说,那个会上你是怎样一眼看见了你“命中的爱”,你从此越不过去,对文昕你也这样说。顾城出国离开北京走了,你说你伤心死了,一定要来,不然你的日子没法持续,你就死在北京了。你说那时谢烨没给你什么印象,直到来新西兰之后才觉到谢烨不凡的光彩。你一直说爱是命里的,所以是一眼注定的,对你只有过两次,一次是你的初恋,到那个会时刚刚完结不到一年;另次便是那个会上顾城蓦的在你眼前出现。那时你是个“蓝色的”小姑娘,你天然无觉,谢烨回家后还对顾城说“那个小姑娘挺好”;此后你和文昕去看他们,十个月后他们走前你当着谢烨面对顾城“想什么就说什么”说出了你的死结;你与他们之后通信三年,朝夕相处一年零八个月,又通信;在这漫长的过程中,在你对顾城对谢烨对我说你的命、你的爱、你的孤独、你的梦想,在你说笑话、讲故事所有的过程中,你何曾提到过那个会上还有个刘湛秋,你的生活中、你的爱情里还有个刘湛秋;你何曾让人想到可以去诬陷你一下你还曾有过一个刘湛秋呢?   你一直是个多纯的多骄傲的女孩儿,谢烨说:“别看她在顾城面前那个样子,她以前好象都没和人拉过手呢,和她那个男朋友都没有过。”你表现得脱尘拔俗、清洁如水,没谁你能看得上,除了你说的命中的两次遭遇,以前以后都不会有男朋友,更何况在你显示在顾城、谢烨面前的那样一个洁净的境界里连作为渣滓都难以进入的刘湛秋呢?在你们连绵不断的往往是妙趣横生的谈话里,刘湛秋顶多是个小丑样的“小诗僚”(你对他的称呼)极偶然地被你提一下,引不起谁的注意;一次顾城挖苦你居然和这位先生跳过舞,你笑死了,说你可不管是谁,只管跳舞,××会跳舞也一样,至今你那有声有色、无知无觉的好看样子还在,让谁能去猜想你还另有一番爱情并且已然在那样的跳舞中“萌发”了呢?谢烨三年多前接我从北京上岛时就讲了许多你,说顾城听说你进了诗刊就担心你有大的家庭背景,你来了才知道你的家很单纯,父母只是普通的邮递员,顾城又担心你有门路,可你真就是什么都没有。后来我也听你讲到进诗刊,你去送诗稿便问:你们要人吗?答说“要”,你说:“我来可以吗?”于是拿了些诗稿去很快就办成了。我们都笑,说真是机遇,有的人托人找人送三年礼也进不去呢。现在是你自己说出来了的确有个刘湛秋!   难怪谢烨气愤,难怪顾城发疯,你不觉得你的欺骗玩儿得太残酷了吗?一本《英儿》由此诞生,顾城没法想象你同刘湛秋在一起的时候,又是怎么用那样清纯的文句写对他的梦的想往的,顾城在书里叫刘湛秋另一个名字或英儿的“上司”,你也从来知道此人一听顾城的呆话就会冷笑,倒是可惜顾城、谢烨还都不知道你在被顾城的呆话“穿透灵魂”的同时,还真正爱上了这位冷笑的“诗僚儿”(你曾经对他的称呼)呢!你为了辩解你不是“用人”,为了推掉你界入顾城、谢烨关系所害怕承负的责任,你一口否定你屡屡描述过的对顾城一眼注定的爱,令人惊讶地不知羞耻地在“星星”和“宁静的光芒”中搬出了刘湛秋。你可记得我去年十二月底回北京有可能认识文昕以前,你还再三痛诉文昕、谢烨“编故事”,还忿忿哭怨顾城“信故事”呢,这个“故事”不就是说你与刘湛秋有瓜葛吗?也许因为你意识到我很有可能见到文昕,你便给文昕写了信,你居然没有只字指责她“编故事”,反倒说了许多极为亲热的话,找了另外的道理为你辩解。现在是你自己出来讲这个故事,不仅证实了文昕“编”的故事,还讲得进了好几步;我真是很难过,你干嘛要让我觉得《英儿》太美化了你呢?   《英儿》是本什么样的书,它带不带有报复性、迫害性,用心去读就会明辨。我所知道的是,《英儿》是被你可怕的戏法儿逼出来的书,也是被谢烨“要死写完书再死”鼓舞出来的书,那里的声音是顾城灵魂里的声音,那里的文句是顾城用性命铺出来的。你比我更清楚它没有泼你一滴污水,他一点点写你清楚地留在他心中的样子,因为爱,因为怜惜,因为不信,他笔下的你实在比他知道的你美出好出许多,比现在让我知道的你就美出好出得更多了。这你也不干,你要你更美更好,可是你没那么美好,于是你必须说谎,必须造假,你居然以为“最基本的事实”也是如你人前人后的样子一样,可以变来变去的!   多可怕呀!你又是被骗的了,又是被强暴的了!你真敢说呀,不要忘了整部书是谢烨一字一字打过来的,一件件事我们都一起时常议论,你是什么样子在我眼前还清清楚楚,你真以为天赋予你写小说的才能,就是让你在昨天也可以为所欲为了呢!   你可能庆幸你来新西兰前把顾城写给你的所有的信都锁在了家里(顺便说一句,顾城在他的书里说了,那些信不是你的!),你从这里走时又拿走了所有你当初写的信,正如你对我说的:“信都在我这儿呢!”于是你以为万无一失,事儿可以由着你随便说了,于是你决定出国、决定来新西兰成了“1989年夏以后,因为一些事,……”还“考虑和商量了很久以后,…终于…还是…”一付莫可耐何的样子,于是顾城的信又成了欺骗你的“帕拉图式”等等。可居然偏有几页你的信遗漏下来,顾城的信也有几页当初由谢烨和顾城抄写或复印的留在了我这里。仅从这极少残页里,也已经可以清楚看出你在怎样地说谎了。   最迟从1988年夏(而不是1989年夏)他们落脚新西兰不久起,你就急着(而不是需要“考虑和商量”“很久”)想来新西兰(或照你文章说“远离北京,出国”)了,急得甚至有要死的样子,害得顾城还要勉励你“我知道每天的生命,危险的生命,站住好吗?当个勇敢的小其”。   至于顾城怎样设想你的来的,他在信中如同他在你和谢烨面前做人一样,没有伪饰,没有隐瞒,用你“最干净,最虔诚,最不设防的心”(现在我真觉疑问,你有这种心吗?)就能“听”个明明白白,他的分裂,他的极端,他梦想中的“家”、“国土”、“城堡”,他对你近乎绝对的期望和纯心的爱,他就那样地跟你说了(现在真替他痛惜,居然是跟你说),别扯来“柏拉图”,也谈不上“海天星云般”“空寂又辉煌”,你比谁都知道那是从心中流出的声音,是最朴素最真切的声音,它生自你一惯(我还想说有意地)显示给他的印象所带来的期望,如果你不如他所想,那你为什么不警告一下他的期望呢?不说一声“不行,那不可能,你胡想”呢?相反,你一直迎和他的期望,你显得同他的梦想那么和谐,连谢烨都无话可说!现在你反过来起诉,说那时你“有一个梦想(可怜你还好意思用这个词),在新西兰宁净美丽的土地上,建一个小小的自己的家,周末的时候,工作结束的时候,可以去看望他们……”可为什么当时你不说呢?你与他们通了三年的信你不说,你只字不提你的这个同顾城为你描绘的你即将进入的“梦想”完全不同的另个“梦想”,反要不断地显示你读过顾城的信后的热情和急不可耐的响往之心,你就这样地折腾了顾城、谢烨两年,让他们千辛万苦地给你办成了所有手续,来到了新西兰。现在你那一直藏着不肯告人的“梦想”忽然光明磊落起来了,而且还“那几个月一直不想走”、“考虑和商量了很久”等等,一付被绑架的委屈;我真不知你有没有良心,你竟可以做到对着顾城、谢烨的阴魂这样说话!我将把你几页信中的字句抄录在文后,你自己也可以看看,别又说你的隐私权,因为你公然说谎。我也将很痛心地把顾城曾经写给你的话放在文后,不知你可有胆量再去读它。   才知你一向就有多聪明,你的每封信的确都是以“顾城和谢烨,你们好”开头的,可那说明的又能是什么呢,(你在他们离开北京前还当着谢烨的面对顾城说你逃不出死劫的爱呢,当然顾城不可能出现在没有谢烨的时候,而你就那样地说了也就尤其让顾城感动和让谢烨无话可说,你也知道顾城从此就逃不出你的手心了,果然一封封拿着心给你看的信就来了,你从此主动,胜卷稳操)其实无论顾城、谢烨还是你都再清楚不过,那些说“死”说“命”说“梦”的话是专说给顾城听的,是最能打动顾城也唯能打动顾城的。谢烨在接我上岛时就说,李英知道怎样让顾城喜欢她,说你的信写得挺美,都是顾城爱听的话,顾城看了信就说“李英和我哲学一样”。后来这些我们常议论,你也时不时地就说你“冲着顾城就来了”,你一直“不知道谢烨是怎么回事”。去年(93年)9月谢烨在回答记者她为什么帮你出国时说:“顾城为英儿那么伤心,英儿对他又那么好,我很同情他们之间的感情,成全他们未尝不可。”(见《九十年代》93.11期《最后的采访录》)可见谢烨不以为你那些信同她有多大关系,你在文章中自称的“很清楚的界限”也只不过是现在临时想出的为你当初用心的开托。谢烨对你每封信都放上她的名字的感觉是:“那当然了,她那么傻吗?她还要来呢,她能不巴结我吗?”   你也从来知道,顾城从没有除开谢烨的私人信件,你不写谢烨的名字,顾城就会生气,那你是何必?你信中对“你们”说话,可时不时地就变成了“你”,这个“你”是顾城不是谢烨;可你也绝没有忘记与此同时常常赞颂关心谢烨一下,这时谢烨的名字要被专门提出来,而不是用“你”。你好象写信时就想好了留有退路,必要时你好赖账,向顾城赖,以至向世人赖,如今你真也拉开非赖不可的架式了。当初看是那样单纯的信,现在被你的狡辩弄得充满心计;我真不愿这样想。   可不这样想又能怎样想,你在耍弄了顾城甚至可以说也耍弄了谢烨那么久(这么说决不过份,顾城对你多么好,你也被感动了,谢烨对你多么好,你也无话可说了,你想高兴就高兴,想生气就生气,都让着你,你存下了你自己都说“在国内一辈子也存不下”的钱,并且一口也没吃过顾城谢烨曾经常吃的野菜,没做过任何苦活儿)直到他们都死了以后,居然能一口诬陷顾城强暴了你!我真是心惊肉跳我怎么为你辩护了那么久,信你纯美信了那么久,直到最后还同谢烨争了几句,直到最近还向朋友替你申诉苦衷;原来我实在是因为不能想象人心能这么坏才以为你应当很好的呀。让我怎么去相信那白纸黑字“顾城强暴”了你,居然会是你写下的呢!你当着谢烨和我的面就会去拉顾城的手笑着去碰触你的身体,顾城一直没能习惯,总是尴尬地本能地躲避,为此你还要不断笑话他,弄得他老不好意思;我心里惊讶,可只当你是天真烂漫;谢烨则向来视而不见,谈说自如,但过后也常对我说“你看,她就能这样,顾城他哪这样过呀?”或者“顾城不喜欢这样,可李英她纯真无邪耶!”有次说:“你就知道李英一来什么样了吧?顾城吓死了。我笑死了,我说笨蛋,叫你们‘哲学一样’!可顾城指望李英是真喜欢他耶!你知道顾城和我结婚半年都没有过,后来还是我觉得老那样不行的……”有回顾城在屋里睡觉,一会儿你也说你要休息便走进去,我挺担心地轻声问谢烨了句:“不是顾城在里头吗?”谢烨只瞥了我眼,让我觉得是对我说,这有什么稀奇;一会儿传出了顾城“咿约咳约别介”的声音和你嘻嘻哈哈的声音,跟着顾城跑出来,你也出来了,没事儿一样地跟谢烨说话,谢烨也顿时谈说自如了;那次谢烨送我回我的住处时讲了你与顾城的许多,其实你含泪含怨杜撰出的“初夜”以及前前后后是怎么回事,谢烨在接我上岛的当天就讲了,后来你们在不断的谈笑中也会涉及。我不是在写书,我不能细说那些事,但我要简单重复一下;并且今天看比当时看要清楚一些—— 你终于来到了新西兰,见到了你口口声声朝思暮想的“你们”,你感激他们,但放不掉实际的打算,你要到城里去,然后找份儿工作。你说不出口,于是你打扫房间,为那个其实你从来不信又一直装着充满热情的“城堡”做一件件事;同时你不断显出既满不在乎又温柔多情的样子,最后你特意去“山顶小屋”(顾城成天在那里钉房子),以你的殷切和热沈请求顾城的爱抚,并且终于让顾城第一次要了你,这时你以为可以提出你要走了(你在你的文章中煞费苦心,不仅布置出“强暴”,还把你的“要走”放在了前面!)。而顾城却是那样地震惊,那样地执迷不悟和不肯通融;你忿忿不平。这时的顾城疯了,他不信、不能想象和接受他梦想了三年的“小其”竟然不是,他不能睡觉,询问谢烨,又去询问你,你不语;他用你刚刚向他渴求过的爱抚去问,你还不说话,他不惜用肉体去试,你没有抗拒(要知道谢烨与你只一板之隔)就又给了他,但你仍不回答他的问题。顾城困惑不解,早早起来(那一夜你不是“独自一人”的!)为你去采花,他回来时你哭了,对他说“走开”(这是你们后来津津乐道过不下十数遍的事,在你的文章里第一次成了“滚开”,而且还用了“喊”“嚷”“使足了力气”);你的,发自梦中“小其”的“走开”是致命的,顾城不知所措,一声嘶喊就倒下了;这是顾城与谢烨结婚由上海移居北京六年半后第一次发病。谢烨赶紧上前安慰他,说的是:没事儿没事儿,李英她小姑娘不懂事儿……于是你更加哭,更加说要走,非走不可了。后来顾城对谢烨说:“让她走吧,她和咱们不是一路人。”于是你们给朋友打了电话,让城里有人接应你。之后谢烨和你有了一次谈话。这次谈话谢烨多次给我讲过,你们后来的谈天中也提及过,谢烨直到她的最后一天还又讲了这事,很不同于你的描述。   谢烨从你到底为什么来讲起,说大凡出国来的就是奔大城市找工作,想着挣钱挣身份,她还真就看不起这样的,想不到你也打算这样,你原来怎么说的?你不是要顾城死吗?顾城那么认真,他还真就活不了了。谢烨说她说得你没话,从此不敢小视她。顾城听了这次谈话的后半截儿,然后对你说:走可以,回北京,不是去城里。当时给你买的恰是往返机票,回北京说走就走,比进城找工作还容易。但是你不答话了,再也说不出“走”字。   我到岛上不久,你便面临三个月签证即将满期,如果你真心要走并且走个彻底,这正是一个好时机;可你焦虑不安,我们都把钱转到你的账上,谢烨陪你去移民局办延签,你提心吊胆得自称几乎昏过去。总之你就这样十分努力地留下来了。你零零星星住过山顶小屋,上岛五、六个月后又去玻格家断续住过(都谈不上“搬到”)一个多月,以谢烨的看法,你那是为了在她面前做个姿态。谢烨最后一天还重提你那时的这件事,说你去问她:“你知道不知道顾城去我的房间。”谢烨说她太懂你的意思,就回答你:“你应该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你当下无话,谢烨这才缓下口气说:“你不想让他去可以跟他说,他会听的。”(《英儿》中也记了这段,可惜顾城太期望你们相好如姐妹,不愿把任何不悦加在你们之间,所以他只写了后边一句)于是你觉得需要有个姿态,就住出去下,渐渐又觉没有必要,就又住回来了。后来的日子也是你有你的说法。   你不比我不清楚,顾城最不能宽容的永远是他自己,对谁留情也难以对自己留情,因为他在这世上什么都不稀罕就稀罕一个干净,什么都不指望就指望有颗真心(或照他的说法,一个灵魂),更何况这时他是在对死神说话。你看了“初夜一”就以为有空可钻,心里一定庆幸顾城实在慈悲居然略写了这一段。你明白那个开端在顾城心里份量有多重,他是太难把你想得不好了;你不美好,那个开端不美好,比一刀刀杀他还让他难受;你是懂他为什么笔一到那里就恍惚过去了的,而你却要故意说“模棱两可”“莫明其妙”!你也许没有勇气细看这本书,那被你毒害过的性命发出的声音让你害怕,你居然不知道顾城后来还是做了回顾,看看《散页》(七)(其实“初夜二、三”里也有描述)吧,只是顾城说(那几章是顾城直接说给录音,之后由谢烨打下来的)时依旧是好大的不忍,他痛恨的只能是自己。但你至少可以明白,真实的声音是做作不出来的。 你真是握住了顾城的也握住了谢烨的弱点。你们北京告别的那一幕是顾城很想写又不忍写同时又是谢烨绝然不愿提及的,顾城从德国回来后还说到了这件事,他说“你不知道,我那时要在北京不走,英儿是可以和我一起死的”,“她说第一眼看见我,她的命就注定了,她的日子从此被那一刻挡住没法再继续了,她说了好多,说得我害怕,我们根儿里有种东西特像。那个时候不会是假的。”顾城说得入神,谢烨起身走开了。顾城说:“谢烨挺逗,忌讳说这个,我书里写了,她就变脸色儿了……不写就不写,何必呢。李英那时候真让我觉得她和这世界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后来我见了文昕才知道,谢烨为什么忌讳;顾城在听你那样一番讲之后说的一句话深深地刺伤了她;顾城说谢烨是他造就的,而你和他一模一样。从此她和顾城之间的天璧无隙的完美,便在她的心目中,在顾城的不知觉中被打破了。顾城还说了一番话,他被你说得已无法在你和谢烨之间平衡自己,于是他期望一个神话中的梦想能够解开这个难题,他讲起了《聊斋》……   你在去年年底闻知噩耗回岛来时特意对我解释过,说你和顾城之间有个误会,他在离开北京前对你说整部《聊斋》讲的就是一个“一个人有两个妻子”的故事,他以为你懂了,而其实你全无印象。我联想起你和谢烨经常拿“两个妻子”打趣,笑话顾城“诓了一个又诓一个”,你还说:还讲故事呢,两个妻子吧,美得你,人压根儿就没听见!谢烨也对我说起过:顾城现在天天晚上给李英念《聊斋》,想教她两个妻子和睦相处。于是我想也许真有一个误会。这回去北京见了文昕,说到你时我想用这件事为你解释,没想到我刚说有一个误会,顾城讲了《聊斋》之后说了一句话她不记得了……文昕立即接道:“呵,你停一下,你别说,让我说,我知道顾城说的是什么,李英跟我说过……顾城跟她说最近他在看《聊斋》,那书里从头到尾说的就是一个故事,一个人一生可能会遇到两个好女子,而她们又相爱得象姐妹一样……”我非常惊讶!这么说你不是没听见,不是不知道,不是没印象!文昕说你当时复述给她时还很带着欣悦,没有把这话当坏话听的意思,与顾城的另句话一样,你觉得你的一番话让顾城很看重你,把你顿时摆在了和谢烨同等的位置上。文昕于是也更加感到担心,在你后来筹备去新西兰时,力主你不去;她预感你一去这个家庭就没好结果了。   顾城还沦落不到要用这句话要胁你的地步,顾城对你再度提起这句话时,已是“初夜”以后许多日子了,他想了起来,就问了你,你表现得毫无记忆。顾城也就只当当初你没听进去,也就只有甘认你后来把它当笑话说了。没想到这么一句话也会被你有意篡改精心渲染后,抓住当救命稻草。你可真是挖空了心思。其实有没有这句话并不重要,顾城三年的信,你的三年的信,已经把你的到来说得清清楚楚。你自然比我清楚谢烨的忌讳和顾城的不好意思,于是尽管有本儿《英儿》放在那儿,你知道你还是有机可乘,而且你也就果真乘了。   你形容的顾城“拼力以最后的疯狂对抗世界”,怕也太是过份,尽管自给自足是顾城的梦想,但他并非不清醒,不懂分寸,不知笑话自己;实际上他和谢烨在你到来之前,一直认真地平和地一件件地做着那些事,向梦想走同时又是把每一步踩在实地上的,成功或失败尽在意料和情理之中,他从没有因此失去精神平衡,更没有莫明其妙“对抗到不从世界里买一分钱的东西”,木耳也一直安好地同他们在一起。顾城后来的混乱,以致几度发病,你知道和鸡场、沼气池等等毫无关系,不安宁是从你的到来开始的。世上的种种功名利禄以及由此引发的种种争吵可以与他无关,但你和谢烨不可能与他无关,你说过的话为他制造的憧憬不可能与他无关,这才是他的要害所在。你来后,顾城曾一度受不了你买酸奶、巧克力,但从来也没说过不买粮食,否认“活着得吃饭”;应当说你自到这里来后从未愁过花用,你也说过“比在北京不敢说丰衣,至少是足食”。你拿“心远地自偏”自我辩护,顾城攻击的只是你引用这句话时的虚伪,而并非这句话本身;这你自是清楚。   关于你最后的走你说的原因也许是切实的,但你要顾城一个死也是切实的,你太知道他,你说:谁都不会死,顾城会死,谁都是假的,顾城是真的。你佩服顾城的真,你又痛恨这个真,你说“恨死了你的叫真儿”,你其实受不了和他度日,因为你拿不出这样的真来,但你同时也受不了他居然跟着谢烨走掉;唯有顾城死,能够解决这些受不了,能够给你些安慰;你要顾城为你死,你要谢烨看着顾城是为你死的;然后你的泪、你的心、你的生命都会一如你期盼的,开出纯结之花来,你的整个人生都将永远伴有阳光和骄傲,再不平凡,并且不必再担心任何不安全。现在你拿那封转给我的“无情”的信说事儿,而其实这封信顾城一直不知道,所有后来发生的和这封信没有关系。   那时通过两道只懂英语的人(如同你的门户)才能把话转给你。我再急,你的两位英语门户都不急,说你讲的不信顾城会死,这是“trick”(骗局),而且你已是西方人了,从此不说中国话了。你得知顾城要回北京时,赶紧骗他回岛,你断定他会上当,会被你的英语使者气得疯掉死掉。你没有想到的,仅仅是谢烨不会让顾城白白为你而死,并且这还成了你痛恨的《英儿》书的由来。《英儿》终于成了一本儿命铺出来的书,一直象写遗书一样地喃喃着那些永远过去了却又永远过不去的好的和不好的事情,而且最终付出了两条命的代价。   这时你又说中国话了,又不是西方人了,别人要死的时候我求你一个字音都求不到,这时却要有一本“献给中国女人”的书了。我倒是要等着看看那些也曾是在我眼皮底下流过的“岁月”将怎样地在你笔下“真实地公布于众”;尽管你以为两个死人已如你的私物一般,可以由着你折腾,可倒底我还活着,你不要太自负。   你还搬出了隐私权,自夸自己“征求”“本人意见”(其实你文章中两处提到我的事情写出我的名字就没有征求我的意见,虽然你与我很容易联系),却不提那时你这个“本人”何处可寻——你的英语门户直接了当地告诉我,不必挂牵李英,她很愉快,她不要顾城的任何消息,她已经是西方人了——那时你就跟不会再出现了一样。你的确只在等一个消息,一个不用我传达的消息;你没想到顾城的耐力这样长久——顾城说“她以为我坚持不住五分钟就得死掉或者疯掉”——没有想到等到了一个甚至是两个死,却还有一个不死的书跟着,让你觉得依然事事不能如愿,既不能摆脱昨天的重压,也不能随便换上一副面孔就轻松自在地活在明天。其实《英儿》书中只有“顾城”用了本人的名字,关于你,只要你不愿意,大概永远也不会被如此地披露出来。   你行文中特意提出“正是约翰帮助了”你和我(这时你不忘拉上我)取得了居留权,你想说什么呢?你想说不是顾城,不是谢烨,而是你现在的丈夫约翰。约翰(这个名字好生,你与我们一样一惯叫他“老头儿”的)怎么认识的,又是怎么和为什么帮助的我们,顾城和谢烨做了多少事、费了多少心、付了多少代价,没他们有没有你的“绿卡”,有没有乐于来帮忙的甚至你能够认识的约翰,你即使不用心只要有记忆就自会掂量。   我是顾城的姐姐,但是我仍然要说,你对不起顾城,我还要说,你第一对不起的是谢烨。你自然记得那个会上,谢烨那时还没大碰触过那类场合,恰是顾城不在的半天,有人引了顾城一句诗加以嘲弄,谢烨是怎样忿然哭着站起,忿然哭着说话,又忿然哭着退场,跟着哭了很久很久;而你今天却大言不惭污蔑顾城“强暴”你!从你拿了她的衣服起,从你当着她对顾城凄凄婉婉说你的死劫你的命起,谢烨就说不出话。她太高傲,你又做得那么清纯无辜美好高级,她再不能平静,却弄不清错在哪里,恨你恨不出口,只有恨顾城;她被伤在命根儿上,可顾城直到最后还以为你的事没有伤她,还梦想你们确曾象姐妹一样,她也直到最后都无法把内心深处的难过讲出一句。   应该说,是你让顾城乱了,也让谢烨乱了,她弄不清心中莫明的烦恼、莫明的爱和恨,她要顾城写书,要顾城死,要顾城作为她的丈夫完整地为她死,她要报复,报复顾城,也要报复你,她全部的幸福、整个的骄傲被毁掉了,她要确有补偿。说实在的,她要顾城死比你有太大的权利,尽管她不赞成顾城的梦想,但她的确兴致勃勃全力以赴地跟顾城苦干了几乎三年,尽管她越来越怨恨,但她的心懂得不安,她最后一天留下的文字充满了依恋和惶惑,她为大×订房时不断说着的是“真的对顾城很爱”和“心里很烦”。   是你破了她的爱,破了她心中的完美、心中的骄傲,破了还沾沾自喜,破了还不认账;拿了人的衣服拿人的家,拿了人的命还不算完,还要再拿。拿得天经地义,拿得清纯可爱,拿得无觉无辜,拿得人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最后还拿出带血带泪的控诉和宣言来了。   我真不知倒底该对你说什么。看你哭得那样惨痛,我对你说:千万千万活着,就算为我;有你,他们的一部分还在。怎么可能想到不久后竟让我对你说出这样一篇话来。回头读你当年写给顾城的诗,那份儿真切还在,它感动过顾城,感动过谢烨,你是踏着那些诗来的。但不知为什么,今天在那真切中竟读出了不祥——最完整的是自编的故事/想怎样结局/就有怎样的逻辑——你说。我相信那个真切的你还在,我不知她在干什么,她在面对你的这篇“白纸黑字”吗?在称赞这篇“自编的故事”的“完整”吗?李英,真的可惜呀,我们本来居然是朋友,我们本来果真是朋友吗?!

94年5月18日

新西兰W岛出处:《我面对的顾城最后十四天》责编:鹤莲附:李英信残页中的文句《读命运的劫难——写给李英》附一李英(麦…(李英信多以“其”落款)   真想你们呀,无助地想你们。为什么要问呢?我回答你的问题如同清澈见底的透明的石子,我不说明什么,我只在水里说话。   或许不用很长的时间,我会见到你们。   等一封信的日子心疼得无可措手,想有个尖东西扎一下,让它痛快地流出点什么。   信总是延误得厉害,没办法,只有耐心地等,我们已经等了一万年,可还得等。能收到我的信吗?能收到你的信吗?5.9()   一点一点越来越遥远的梦突然一点点地靠近了我,我真说不出来心中什么滋味,日子突然变得不那么轻盈了,好像走得慢了,一年,两年,梦中太好太美,现实中真难熬呀!我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梦就是梦的时候,我倒坦坦然然,梦就在眼前的时候,却突然迫不急待起来,觉得自己虚弱得无力再支撑下去了,多想一觉醒来,就在海边了呀!就在海边坐着,看你坐着,看谢烨大大的明亮的眼睛,看我自己。   毕业证书复印好了,我随信寄去两份,还有简历和申请信,只是不知规格如何,或许不是东西,不行告我,当然最好写一份来让我照抄(够一笑的)。6.29()   你简直想不出我是怎样把写信列入了我的生命日程,在外面工作真累,让人不耐烦,可一想回到办公室能看到你的信,能在安静的夜晚坐下来写信,心里就顿觉轻松起来。我想过了,还是作为作家去吧,这样大概好些。等忙过了这个纷乱的夏天,我就开始准备论文(你说写现代诗还是古典诗呢),我可以多搞几个课题,多写几篇,我不厌烦英语,只是得挤时间,但有个希望在那儿,时间就容易能被挤出来。真想你们!想马上见到你们!但白昼里的日子这么长,路还遥远无边,还得走呢!可你说了,活着,就努力,能有一件事让我渴望努力,这有多好!   还要走多久呢?生命长吗?有时我感觉我刚刚出生,有时又觉自己就会在今夜死亡,黎明对于我总之如梦。   这么久了,你变成雪花了吗?想你们。   你们那儿是冬天,下雪吗?下雪也可以戴草帽吧,把自己藏起来。一人一顶大草帽,我来了。7.11()   心里踏实极了,因为你们!否则我不会里这样活着,否则灭了的背面也不一定有什么亮着,你说是不是这样?   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是我需要的呢?仅仅一件事。   你说了三种方式:上学、访友和当作家,让我选。   我不知怎么选,我其实一个实在的想法,就是想知道哪个能快一些,稍稍好办些。   真的,我无法想得太远,就是想尽快尽快地见到你们,见到我的梦。   我有耐心,可我又不太相信自己的生命力,我不太信得过它。理解我吗?生命这东西或许很脆弱的。   那天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我就想,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预料到和预料不到的,我有点怕。   在我,那份收藏已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那是我的一切呀!   每一天,每一分钟甚至每一秒我都感到生命的光辉,漂亮极了的生命,一闪一闪的,死不可怕,只是有太大太大大极了的遗憾。   我得拼命学英语了。   一个一个推倒大石头才来到海边,现在又要一个一个把大石头推进水里,过海。   可总算是见到海了,遥远得让人相信了,这多不易呀,在这世上。你说好事多磨,可现在已经走了一大半的路了。我快活得很呢!   真感谢上帝,有这件事存在,有这个梦存在,否则我真没了。   谢烨可真是太好了,为了我的事这么急。我怎么办呢?我只会说梦话。   我太高兴能这样活着,美是一种轨迹。8.5()   能作为VisitingScholar去新西兰是再好不过的了,可我会讲课吗?我真有点怕。不过,只要你一说话,我就会讲话了,就像那次会发言了一样,本来谢老师让我发言,我恐惧地想逃跑了,可你讲完了,我就不再怕了,就会说话了。像个奇迹似的,现在想来也是。听不到你的声音,是那么干渴。庄稼长得好吗?如果我是农夫,我就种西红柿,噢,那儿是不是不长这个,西红柿好看有营养,豆子不好,样子像虫子。10.9()   看到你的信,两封,在桌上等我,我突然会说话了,知道梦向我游过来了,过来救我,和我说话,一万年长吗?我觉得我活了一万年。真想你们呀,只要和你们在一起,我就会说话,会作梦,不会再哑,其实我想,哪怕只有一天能和你们活在一起呢,也值得努力。你的信就在身边,我就把自己关进房间里坐着,一整天不吃不喝,时间美极了。我就喜欢看时间走,怕它停下来,可我一旦无梦它就停着,让人恐惧地觉得,仿佛活一万年也不会死。如果人真不会死,那可是件极可怕的事,把历史活上万圈,还不死,干什么呢?想见你们,这是我此生还硬撑着活着的唯一理由。   生命并不太长,这是我庆幸的事,前面只有这个梦等我。   总有许多年轻人提到你,每到这时,我就会从昏昏欲睡中突然眼睛一亮,去寻找那人,像看水面上发亮的东西。   无论如何,别忘了给我写信,我不能没有它。谢烨怎么样了?祝她健康、快活!5.8()   收到了你们的来信,我知道该头脑清醒,把梦赶走。谢烨,你写的一件件事理,我看了好几遍,生怕错过了哪项。   我于七月十一日接到了新西兰使馆的电话,取回了邀请信,仍是闵开的,一切费用都提到了,非常感谢他。大使馆的二秘麦贵雅先生对我很热情,他保证我拿到护照后立即在一二天内发给我签证,虽然现在新西兰大使馆的签证已经停止。   请闵再开一信,即申明:我若错过了会议日期,对我的三个月邀请继续有效。这样我就禁得住拖延了。   机票的事还没人和我联系,没有使馆的人来电话。机票不要订死时间,最好由我确认时间。7.16()   不知又过了多久,我一直在干什么呢?也没收到你们的信,你们不会有事吧?来封信吧,否则我太耽心了。   我又去办护照,于是问题又来了,官员称:我的邀请信中,一份提了费用但会议已过期,另一份提了延期,但又未说明具体费用,让我再开到一信,把两信内容和到一起,这纯属一种刁难,可我又是托熟人送的,谁知道呢?如果可能就请闽再开一信,我也依然在用手里的邀请信找别人帮忙,但不知结果如何!我依然无法失去当初的想法,尤其现在,我对笼子里的一切食物感到恶心。   如果有时间来封信吧,哪怕几个字,让我看见你们,别消失了。我不知道生活在哪将告我停止,我就得往前走。来信讲讲你们的事吧,我是那么盼望你们的信。   北京又进入了冬天,我喜欢在树林里走,就这种时候,我以为自己还能呼吸。   上次我寄的信你们收到了吗?我想我应该有勇气往前走,可这勇气其实来源于你们的生活,来信吧,随便写些什么。   我最近有点忙乱、麻木,又写不出什么来了,我不写什么了,盼望你们的信。12.14()   我已拿到了护照,用谢烨寄来的访友邀请信,办得很快,我开始想先不告诉你们,等拿到签证以后再告诉你们。可现在护照和闵的邀请信(邀请访问学者的)已送去了十几天(大概十九天)还没有签证的消息,打电话去问也问不到,我没有护照也进不去使馆,真有些着急了,恐怕当初我真该拿到护照立即告诉你们,闵也可以先知道这事,我怕大使馆打电话或电传给闵,他因这事久了,给忘了或说些含糊的话就不好了,希望这信不要太晚,你们对闵教授说一声我已开始办理签证,有关事请他照应一下,若还没有接到大使馆那边的消息,是否也可让闵去一信证实一下这事,也从旁催一下,就差这一环节了,现在的第二出境卡只是走个过场,我拿到签证以后就可以去办,办签证时我没有给他们谢烨的邀请信,因为怕出别的差错,但第一出境卡上有注明出境事由:访友,我只好含糊地说闵也是我的朋友,里面人也没再问,因为这是很久的事了,前两次我去拿闵的邀请信办护照时,他们都知道,只是现在大使馆换了人要重新审核。我不认识大使馆里的人,现在只能干着急没办法,现进不去使馆也得不到消息(他们答应很快给我来电话或来信的,不知怎么回事这么久了还没消息),所以你们帮我想想办法,主要闵能写封信或电传过去核实一下邀请信内容,大概就行了。真想能尽快见到你们,我想我能干许多事,现在想不到的,我想象得出异乎寻常的热情所能创造的奇迹,等待你们的消息。   (附一份八月份闵寄来的邀请信附件,我是用来办签证的,当然还有二月和六月的,都给了使馆,但有用的是这封,我怕闵已忘了内容)4.17()   我拿到了签证,今天我跑了一天办完了粮油关系和第二张出境卡,这就是说我在国内的手续都已完备,现在就是等待机票了。签证上规定的离境日期是最晚7月18日,也就是说只剩下一个月了。我确定了起飞日期后,立即电话或电传告诉你们。我想说再见!5.23()出处:《我面对的顾城最后十四天》责编:鹤莲

编者、作者问答(二)———代后记岳建一,顾…   岳:读一个“知情者”的文章,说顾城的葬礼只有三个人参加。读另一个“知情者”的文章,说谢烨的葬礼有两千人参加。可以谈谈葬礼的情形吗?   顾:如果真是这样的情况,我不会感到惊奇。顾城极少与人交往,也极少进城;我就更难得接触人,几乎是不进城了。当时的心情之下,我说越快送弟弟去火化越好,不通知任何人,只我进城最后去看看他。出事那天是星期五,星期六、日放假,最快也只能是星期一了。我没想到还是有些人不知从何处闻讯赶去了,并且很认真地做了悼念。一共二十几个人吧,七个人是西方人,所有人中只有四个我曾经见过面。谢烨的葬礼预先发了通告,做了比较充份和正规的组织工作,参加者五十人左右,整个过程中人们表达了对她深切的痛惜和热爱。   岳:有文章说,顾城饿了,谢烨就得立即给他端上饭去;谢烨不可有任何女性装饰。   顾:这样说都是想当然出来的。顾城不光不反对谢烨装饰,还会帮她出装饰的主意,只是他的审美或许不合潮流,但同谢烨总还是挺一致的。谢烨有化妆品,也常戴戴项链,回到岛上以后她一直戴着的是一副顾城选给她的做工精致的金项链。顾城还很喜欢帮她挑衣服,只是他们都没把它当实际生活看,而往往当作一种好玩儿罢了;谢烨一直是乐在其中的。至于在什么什么时候,谢烨必须立即给顾城端上饭去,那是从不可能有过一回的,那样的行径正是顾城最痛恨的;如果让他反过来做给谢烨,他必是很乐意。顾城喜欢做大锅汤,也喜欢和面烙饼,如果谢烨高兴接受,就不必另做饭了。顾城倒的确是不赞成把饭做得很精致,但谢烨的精神感动了他,他也就妥协了;只是他仍然更热衷于自己的汤和饼。他要饿了,自会自己弄着吃的。   岳:有报道说,顾城是以难民身份居留新西兰的。这是怎么回事呢?   顾:这种报道让我也觉到怪。我清楚地知道顾城是在1988年1月以工作签证进入新西兰,同年6月以符合技术移民条件被准永久居留的,1989年2月签证正式签署。顾城从未申请过难民身份。当然如前所说,当时的心境之下我不可能过问这种事情。数月后,我才对这事提出咨询,经移民局调察挡案后证明我的记忆完全准确。何况他们的护照也可作证。   岳:可不可以冒昧地问一下,就是那把斧子,倒底是怎么回事?   顾:从北京回来后,我问过警察是不是由于这把斧子。警察说经检验已经排除了斧子,但顾城死于自杀,谢烨死于被顾城打伤,这个结论没有变化,他们都死了,警察说追究到底使用的什么他们不以为有多少意义。警察还记得是我提供的谢烨是被顾城打的证据,警察说如果不是我当晚回答警察顾城自己说的他把谢烨打了,那么这个结论恐怕还无法确定。想不到在那样人命在际的时刻,我最终起到的竟只是这样一点作用。在我们这里,路边扔一把斧或锄的,也不是不常有的事。   岳:这么说,一些报上说的“一个小男孩藏在树后当场看见”等等,是无稽之谈了?   顾:是影子也没有的事。那天直到我把救护车和警察叫来了很久,周围都没有一个别人。而且去那片地方看看就知道,哪里可能有什么“树后”!我已经没法惊讶这样的编造,真是太多了。   岳:顾城遗书在事件发生超过半年后才被公开,许多人惊讶为什么拖到这时候,可有人认为就不该公开。我倒不认为不该公开。对于一件事实,今天公开,昨天公开,三千年后公开,都回避不了有过这样一件事。如果更早一些时候公开,就不会有如此多的视听混乱了。在注意倾听生者声音的时候,我以为应当格外注意倾听死者们留下的声音,因为那毕竟是不再复有的最后的声音,只有给各方面声音以相同的发言机会,那么才会减少失误。关于遗书的情况,你在《纪略》中谈了,还可以介绍得更详细些吗?   顾:我不知道谢烨母亲一直不清楚这几份遗书,因为警察在去年12月22日复印遗书给我的同时,也复印寄给了各其它有关方面,谢烨的弟弟也有一份,所以我以为谢烨的母亲早已读到了。 那天我和医生送谢烨上救护车,之后警察来了,警察问我几句话后我就一直坐在了警车里,因医院。等从警察局返回住所已是次日凌晨了。利斯(顾城遗书中写作利兹)从城里回到家已是晚七点,家里家外仍有若干警察,警察领他路过现场时,指给他看,路上有本《TheRoad Code》。那本书是一年前利斯送给我,我在出事当天上午十一点多借给顾城的;他拿去在草地上看,直到谢烨来。他再次出门说好在停车场学车,等谢烨一起去看孩子时,手里只拿了刚要过来的车钥匙;谢烨后来去了停车场,但并没有和他一起去看孩子,而是独自开车走,为大×订房子去了。那之后顾城回了一次房间,这本书只能是拿在那时候了。之后他被人看见在停车场上看书,那书只能是这本我当日上午借给他的、现在警察手里的《TheRoad Code》了。时间一天天过去,我脑子里时时地转着这些事情——谢烨不同顾城去看孩子,而是自己开车走了,从两个多小时以后事情就发生了看,谢烨如果没有在走的时候,那必在回来的时候,很可能两个时候全都说了一些极为震惊和刺激顾城、让他根本没法接受的话。直到那刻以前,顾城对谢烨已安排好了的,对他发生在际、足以致命的事还毫无觉察,任何这方面的透露都会霎时击毁他;如果顾城在谢烨自己开车走了时就已意识到什么(这是非常可能的,谢烨总得至少向他解释些什么后,才可能不是同他如计划开车去看孩子,而是独自去给大×订房),那之后他在停车场上“看书”的大约两小时里,便不可能是平静的;他不是不负责任的人,他想做什么必会有个交代。我把想法告诉利斯,请他打电话问问警察。警察回答说没有发现任何字,于是我理解成包括在那本书里也同样没有发现。而我实在觉得他太可能有字在那本书里了。顾城一向爱护书,从不在任何书上写字,如果他“看书”时写字在另外的纸上,纸有可能在警察拾到书时已被风吹走了。虽然已是事出后两个月,有纸也得让风雨洗干净了,我还是仔细地四处找了一遍。我还怨自己,这样简单的事情怎么刚刚才想到;当然真怨的决不是这件事。后来我请利斯打电话问警察可不可以看看那本书,警察约了12月22日。警察当着我和与我同去的另两个人,取出钥匙,从档案室拿来一个贴封的做了标记的牛皮纸口袋,然后告诉我们,自拾起这本书后即封进了这个口袋,放进了保险箱,再没人动过。警察拆封,第一次打开这个口袋,将书取出递我;我一翻,弟弟的字就在里面了……那是几页我从我儿子用过的练习本上撕下来的还没用过的纸,原来是放在我抽屉里一迭正规写字纸的最上面的。他拿纸的时候我就在他的隔壁,我记得他拉抽屉的声音,可是我没在意他;我就让他那么走了,让他在我不能想向的心境下,写下了这些他一生中最后的字。而我其实就在离他很近的地方,我两分钟就可以跑到那里,可我让他在那里呆了两个小时……   我从北京返回岛上后,去城里从警察那里签字取回了遗书原件;之后警方写了公证信。   这是第一次顾城对家里说了烨的“不”字,说是给烨“抹黑”,其实他只说了他感受到的千一,他只是让家里稍稍知道下,并且尽量让家里少难过些罢了。而且我也不以为那就是“黑”——大×后来每次都有谢烨的弟弟的陪同,到岛上了大约三次。我是把他当谢烨心爱的人,尤其是心爱谢烨的人倾诚相待的。我不能想向千里迢迢奔他的心上人来,而听到的竟是噩耗对他该是残酷到什么程度的事情。在我的脑子里他们相爱得那样深挚,尤其是大×,爱得已不顾一切;是我的弟弟断送了他们的爱。我对大×上来就怀着极深的歉意,都不忍甚至感觉都不配显露一下我丢掉弟弟也丢掉了谢烨的无法言说的难过,我想他才是最难过的人,他才是谢烨的真正的爱人。我对他说“谢烨想和你生个孩子”,我是想让他知道谢烨心里有他,好让他多少得些安慰;我对他说谢烨为他找房,还为他做了一锅猪肉炖萝卜,我对他说“谢烨一直说你,说了许多”;我邀请他住一两天好对他讲些谢烨的事,我想这是他最需要的……凡是我以为会让他心里好受些的事,我情愿为他做;他要求察看电脑,说里面有很多谢烨写给他的话,那时我还完全不知道电脑中的内容,可我二话不说就拿给他察,几番没察到他说一定是谢烨担心顾城会看见给洗掉了,后来又要我把电脑中的谢烨的《你叫小木耳》印份给他,因为谢烨当初送他的那份他找不到了,我也在他走后专门寄给了他。我当时对他只有一样轻微的抱怨,就是初见他时十分温和地说的他如果能晚来一个月,等顾城和谢烨办完离婚手续,就好了。我想他和谢烨是诚心相爱,一点儿也没以为那会是“黑”。我根本想不到也不相信(至今还有些不相信)大x会否认他和谢烨的爱,好象真是“黑”,确有必要否认似的。有一点我觉得应该特别地说一下,一般说法都说成谢烨要离婚而顾城不允,谁也不知道在差不多最后一周里,顾城天天都说赶快办离婚的事,而谢烨则不怎么响应,有时一下还显出强烈的反感来,弄得我都觉得顾城真是没事儿找事儿。现在想顾城对大x不久会来是有警惕的,离婚对于他尽管是再惨痛不过的事情,但是既然谢烨要跟大x,那他就一定要在那之前完成离婚,那他就一定要在那之前完成离婚,之后好干干净净独自走自己的路;这也是他在一周前清清楚楚说给了谢烨,请谢烨最后成全的;可是殊不知,我现在明白,谢烨心下,顾城是可死当死而不可以离婚的;天下最欣赏最看重顾城的莫过于谢烨了……   我仍然热爱谢烨,她是那样地有性格、有光彩。她和顾城的事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谢烨死于顾城,顾城也死于谢烨,双方的痛苦都是很深入的。顾城早在四、五月间就觉到了谢烨在等他死,其悲凉的心情多少在《英儿》书中和给友人文昕的信中流露了些,到后来尤其是最后来,谢烨不是同他去看孩子而是突然要乘班船进城去接对顾城来说不期而至的大x,顾城恐怕明显感到的是谢烨是在逼他死了。一周前顾城请谢烨让大x如果要来也晚些来,来在离婚手续办完之后,可是大x猛然就到了,顾城本来等在车里是准备按计划同谢烨一起去办事和看孩子的,可是谢烨开车走却是去给大x订房,并且让顾城下了车,在等谢烨的两个多小时里,顾城写家信,写着就变成了写遗书;这时他大约还是不知道大x的到来到底迫近到了什么程度,写遗书时他还想着去看孩子“最后一次”;而待谢烨回来,显然仍不打算同他去看孩子,而是要乘班船进城去接大x了,这时她当然得对顾城说什么;这天一天顾城本是平静和悦如常的,他同谢烨说,以后(指离婚并谢烨跟同大x以后)受不了见面,打电话是个好方法,那时他心目中的日子还久远着呢;他已做好了谢烨同他离婚以后跟随大x的准备;他没有准备好的是大x硬是立刻就来了,在离婚手续还没办的时候……还有一些细节,因为说来不那么容易,我也就暂且不打算说了;同时恐怕也还有太多的事我并不知道。   在我心中谢烨和顾城是亮的,谢烨的光是五彩的,顾城的光是纯银的,没有他们的日子黯然无光。当然不隐讳地说,我更需要顾城,从小我就害怕没有他,没想到真就没有了他,没有了他智慧的光辉,没有了他纯金般真心的照耀,我找不到活的意义。   我实在为他们遗憾,他们真是很杰出的人。他们曾是那样地相互照耀,也不吝啬地照耀了别人;他们曾是那样地只要彼此一望,就心满意足。只要他们在一起,就时刻有创造;他们自成一个世界,又不断地造出一个个的世界……他们活在欣喜里,他们谁也没想到这会不是永远。李英是从他们谁也不懂的地方插来的一剑,带着闪闪烁烁令人惊讶的陌生光亮;顾城不能解释李英,想她是天上飘来的奇迹;谢烨不能解释李英,只有认同。原本只属于他们的那个明亮的自在的完整世界,一但被这一剑点中,就咔咔作裂了。谢烨掉进地狱里,却还得说是在天堂上;顾城自以为是在天堂上,却已经被扔进了地狱。他们最终竟然死在了彼此的怨恨里。直到最终,最欣赏顾城的人我相信莫过于谢烨,最欣赏谢烨的人莫过于顾城;不然他们也不会被点中。而此时,那支剑一抖,血光变成泪光,泪光变成控诉,控诉变成宣言,宣言底下闪的全是鬼火;原来那一剑竟是来自最庸俗的地方!   李英抢不走顾城抢谢烨,抢不走谢烨抢顾城,一会儿顾城和她一个阵营,一会儿谢烨和她一个阵营,到了顾城是她的,谢烨也是她的——“顾城爱”她,“谢烨需要”她;她给了顾城“安慰”,给了谢烨“帮助”;而顾城“害”了她,谢烨“涮”了她(聪明起见,控诉顾城尽可放开,数落谢烨则须含蓄)。她让她既是顾城又是谢烨的拥有者,又同时一定还要扮演成他们的受害者。不是正因为李英活着我才这样说话,但她活着,我就是在面对面地对她说话。   她应该反省。   我不知说什么好,只觉得已经说了许多,我多么不希望说这些话,可弄不好还要继续说下去。(根据电话采访录音整理)1994年6月底北京——W岛我的弟弟顾城   顾城是我的弟弟。第一次见他时,他被接妈妈出院的爸爸抱着,衰弱的妈妈站在边上微笑着。我正在玩积木宝塔。当时我一定非常地惊讶,不然我的记忆不会从那里开始。妈妈后来对我说,我走到弟弟跟前轻轻地点了他脑门一下。   我比他大两岁两个月零三天,是当然的姐姐。他会走路很早,还不到一岁大人迈步一不留神就会撞到他了。他那时干得最多的事是赶到离地不高的大穿衣镜下,想能探出眼睛看看自己;这个愿望直到我有一天给他拖来个椅子帮他登高一步才算实现;他看镜子又高兴又认真,像是很喜欢自己的样子。   会走路以前他就会“说话”了,用极快的速度发出一连串高低不一的音,可直到接近三岁,说的话仍只有我懂。碰到他发言时,父母就会大声叫我,我便三步并两步赶去翻译。   等到他终于把话说得别人也能懂个十有八九时,他被送进了幼儿园。他不爱凑热闹,每当我去接他时,也就不在玩闹一起的孩子群中找他,他热衷独在一边看树或看蚂蚁。有一天他忽然对一个被欺负了的孩子讲起了《三国演义》,一下把全班孩子加上两个老师都吸引了过去,大家都惊讶他原来这么能讲话呀。那以后他的“顾城”就被叫成了“故事”。   得了雅号,可还是不容易听到他讲故事,因为他不习惯被围在中间。但是他又是想讲的,也很想有人听。他来请求我听他讲故事,那回我说不听我有事呢,无奈之下他就进了另间屋,隔着床一个人对着墙讲起来,手里还摇动一根带子,不时就落在床上。他讲他做的梦,讲树、甲虫、天空,讲他读来的和编造的故事,他对我讲过孙膑、伍子胥,言词煞是瑰丽灿烂,那情境让我多少年后一想还发呆。   他上小学的第一年病去了大半年,升入二年级还是病。给他打针灌药的情形很可怕,得好几个大人压着他。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他上小学三年级住院割掉扁桃腺为止。临近文革了,老师向小学生们提出了一个偌大的问题:帝国主义为什么会发动侵略战争?孩子们竞相举手,答说:“因为他坏!”“因为他就是要侵略!”顾城没举手,眼睛看着窗外,老师以为他心不在焉,就叫了他。没想到他站起来一举用清亮的嗓音和标准的学术用语,复述了列宁的明断。孩子们先是愣住,接着爆笑,不知碰到了什么胡言乱语。老师激动异常,宣布他答得对!孩子们还是莫名其妙。这件事一下传遍了学校,我也在这个学校里。没人知道他其实已经对我唠叨了好久的什么“帝国主义特性”和《共产党宣言》了,老师异想天开的提问竟是撞个正着。   他很早就博览群书了。上学少,认字也就少。可他从不查字典。字义凭多读领悟,字音则自设;与大人交谈从不以念白字为愧。我纠正过他,不想他答说“名可名,非常名”,这读音不过是姑且的事,可名也就可变,无关本质。他不断读书,家里的两满柜书在他十二岁被工军宣队抄走之前,已经差不多被他读遍了。他几乎过目不忘,因而像是无所不晓,在父亲的同事友人中间因此他又得一雅号:有问必答顾问。   他常推荐书给我:“这书好看!”接着就或快或慢地讲上一遍。我立即心驰神往,不食不睡便去细读,不想读后总是失望,痛心这书怎么没照着他讲的写;相对他讲的,这书够多么失色呵。这时我才知道,他看书的同时原来也是在写书的。   化学、物理、考古、生物,无论什么书,他拿到都读;数学是他的弱项,他老说那必是因为小时候摔破脑袋压坏了数码神经;我嘲笑不了他时就用数学笑笑他。不想有一天他疑惑又肯定地对我说没有无限不循环小数,他让我看除法,不是怎么样都只有循环吗?我大吃一惊,我是个从来不错的学生,他才刚学小数,我怎么就没想到这点?那时我还不知道开方、圆周率,真以为他有了一个开天辟地的数学发现呢。对天文、冶金、昆虫、历史他尤为着迷。工军宣队来收书时,法布尔的《昆虫记》他正在看,工军宣队装走了四麻袋书最后想看看他在看的是什么,他一掌拍在书上眼里忽然冒出火来,我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三个队员面面相觑居然就说算了走走走。这本书留了下来,还有上下两大册《辞海》因为不在书架上在他的床头也没被装走。后来他就开始了通读《辞海》。 文化革命大风大浪,我当然投身其中。他却独自在烈日下、在落叶中、在寒风里走,在古城墙上拾一枚旧币,在荒草中间找蚂蚱、蜣螂,高音喇叭、滚滚人流、漫天传单,对他如无一般。他嘲笑我,痛恨我,不许我去参加集体、社会活动,认定那些事情都很无聊,而我的同学都很庸俗。他要我也捉昆虫,协助他做标本。鳞翅目、鞘翅目、半翅目、膜翅目……一共三十三个目,他都工工整整地写在写字本上;那每一个目都是他一页页翻《辞海》逐条查,查找到的。我那时替他抱怨,怎么“昆虫纲”辞条之下不把三十三个目列出来呵?但是他因此生生就通读了《辞海》。“目”下还有“科”,“科”《辞海》上就不列了,他去书店和空荡荡的自然博物馆零零星星地查找,还一笔笔照描下拉丁文学名;他做标本很专业的样子,酒精、镊子、切刀、药棉、放大镜,做完了栩栩如生,多少年后都还有一些没有腐坏。他还收集废弃金属冶炼铸造。那些年洗衣皂定量为每人每月半条,从来不够使用,他却用了整整一条的洗衣皂雕刻了一个古怪又真正神彩奕奕的长型正面立体面像,说是布林像。布林,那是他臆想出来的人物,他画过他的连环画,写过他的故事。然后他将面像翻成石膏模,将一堆熔点不高的碎铅碎锡放在废铁锅中在做饭的煤炉上熔化,一个真正发亮的不可思议的布林像就诞生了。他铸过好多怪物,布林像最让我赞美。还有化学工程,可惜他唯一依据的是本发黄的竖排版课本,那是一九四九年以前妈妈刚上大学时候的,他抄下那些他不懂的公式,然后请求妈妈去小孩儿不被接待的化工商店为他买H2SO4、NaOH……工作如此浩繁,而且他认为都很有意义,便要以此拯救我免于堕落;他给我规定定额,以我没时间和同学玩儿为限度。他藏起我的日记,吓唬我说已经烧掉,他还撕下过若干页藏在若干地方言明“改邪归正”才有望收回。   他拒绝再去学校。后来通知他进“无政府主义分子学习班”。送通知的孩子弄不懂他的目光很是气馁,再就结成两三四个一起来,还对他喊,但是最终还是谁也不来了。这时他已经开始有意识地写诗,一首首写得很工整。那是人人都高喊万岁打倒唱语录歌写大批判稿和思想汇报的年代,他写“树枝想去撕裂天空……”,我真也惊叹,又替他发愁,他再往下该怎么办那。   全家被宣布随同父亲下放,顾城脸上竟升起一层欣喜。为此母亲没有像其他人家一样想方设法不去。年冬天,我们全家落户到山东昌北的一个小村子里,没有电,没有淡水,没有可供写字的桌子,大地平坦,地平线弯成正圆,他在那里放猪唱歌,写下了许多诗。他没想成为诗人。那时他十三四五岁。年7月(刊于年3月17日《书刊导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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